鬼畜莉莉🐤

世间万物无一不是隐喻。

【雷卡】鬼的新娘

山鬼(?)雷X祭品卡

卡米尔生贺拖到现在发,我知道我不是人,我是……坏人!

这个故事虽然有雷狮也有雷卡,但本质依旧是关于卡米尔的故事。

 

《鬼的新娘》 

六月三十日这天,下鸭神社举行了夏越大祭。

身着纯白狩衣的神官们撑着米白色的油纸伞,一一通过由茅草捆成的茅门。河边的铁框中燃起了柴火,略微靠近就能感受到灼热的火气,仿佛临近的夏日提前来临。

卡米尔穿着祭礼时的米色和衣,同大家一起将人偶放进用和纸和青竹制成的纸船中,顺着河流任其漂远。身边的老妪伏倒在青石台上祷告,祈求人偶能带走她一身的污垢与灾祸。

雅乐齐奏,火光越发炽热了。人偶们由着明神川的河流渐渐远去,变成宛若星辰的白色光点。神官念起了祓词,在他虔诚的语调当中老妪还恭敬地跪在河边,额头紧紧贴着石面。卡米尔眯起眼睛,望见她的白发散落,变成了一条崭新而疲倦的溪流。

祭典结束,卡米尔慢慢走回家。他同母亲住在村落的边缘,这与母亲身为亡夫之妾以及卡米尔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身份有关。他半路觉得口渴,去村前的小溪里接了一捧水喝,透明的水将他胸襟前的和衣沾湿了一小块。等他擦干净嘴角,听见家中源源不断传来的呦哭声。

母亲还在哭。

床边的纺织机已积灰,灶台空荡荡。她伏在床上肩膀耸动,一头乌黑的秀发已在半月内哭成了银白色。

“妈妈,”卡米尔在床边坐下,他轻轻用手抚摸着母亲的白发,“请您振作起来,不要再哭了。”

母亲没有回应,她依旧沉浸在无尽的悲伤当中,早已听不见唯一的亲人在她耳边的安慰。她只是哭着,眼睛用来盛泪,嘴巴用来哀鸣,手指用来拭泪,身体回归虚无。

卡米尔叹了口气,眼睛飘向窗外的远山。明神川边的火光冲天,从远处看就像一道通往天庭的圣洁之路。

半晌,他的嘴角蠕动:“我抽中了签,便会承受相应的责任。请您接受吧,然后好好活下去——这样我才能走得更加安心。”

无论如何,三个月过后他都将成为鬼的新娘,就此同每五十年的前任新娘们一般永远消失在深山之中。


等到后半夜母亲终于哭累了,由细细的抽泣逐渐变为杳不可闻的叹息,最终便以哭泣的姿势趴在床上睡去了。卡米尔替她擦拭身体,感觉到她的骨髓与肌肤都因这半个月内的巨变被抽离得干瘪扭曲。那双曾教导他、拉着纺车不敢停歇的手变成了实根冬日里脆细的枯木,吊在枝头吱嘎作响。

卡米尔轻轻吻了那双手,抱起自己的被褥挪到屋外的藤椅上。六月末的山间早已升起夏初的燥热,睡在屋外倒不会觉得寒冷。卡米尔用被褥将自己包裹起来,望着漫山的杉树与梧桐。半夜凉风习习,风吹过青葱树梢带来一阵阵山的呼唤。

卡米尔明白这是在呼唤他的声音,与他确认三个月后山鬼与新娘之间的约定。山下村落若献上诚挚的新娘,山鬼就将带来瑞雪丰年、保佑洪水退去、阻止山火蔓延。

然而为何献上躯体就能换取平和?从头到尾便无人思考过如此起源,人类只需坚信某种自我无法理解的玄虚,如同将无机的人偶抛入明神川中祷告,变能将命运交与别人、自然和鬼神去定夺。

卡米尔望着这片沉默的深墨色,慢慢瞌上了眼睛。他来不及去思考的东西还有太多,可是母亲没有办法停止哭泣,他也不能左右自己三个月后就要变成鬼的新娘的命运。

凉风习习,卡米尔在月光照耀下就要睡着。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根顺流而下的柳枝,将要沿着滋生的忘川而去。可是身前树木剧烈的摇晃声突然又将他从半梦半醒之间唤醒,树叶簌簌地抖动着,仿佛有什么生物在树枝间快速地跳动逼近。 

是猴子吗?卡米尔心想,他正想睁开眼睛查探,突然心中又升起一种更加不妙的预感,只好紧紧闭上眼,假装自己已睡去了。

村中的神官说,山鬼在娶妻前会找时间悄悄来看一眼自己的准新娘,若是容貌令他不满,则会降下三天大雨提醒人类为他另选伴侣。

神官的胡须长到了脖颈,他每日用昂贵的松油小心翼翼地打理胡子,然后将吃剩的苞米分给周遭的孩子,便以为自己做了天大的善事。卡米尔原本不信他,可是如今听到一个轻巧的脚步声从树上一跃而下,且步步向他逼近,他不禁咽了口水。

来者灵活地翻过篱笆,踏着泥土悄悄来到他的身侧。卡米尔的皮肤紧绷,听见对方的呼吸平稳,随后伸出一只手指,由他的脖颈慢慢由上抚摸,卡米尔感觉得到对方的指尖锋利得宛若一柄小刀。他捏住了卡米尔瘦小的下巴,随后左右扭动着似乎在打量他的面容。

卡米尔不知道他对自己是否还满意,心底某个角落却开始期盼明天起能下三天无穷无尽的大雨,好让他从被吞噬的命运之中解救出来。他在记事中看见过山鬼的样貌,知道他脑袋上有四根鬼角,每只手有十根指头,袒胸露乳,胸前挂着一连串的骷髅与獠牙,面容恐怖。

既然山鬼能提前来探寻准新娘的面孔,那他是否也能睁开眼看一眼未来就要娶他为妻,然后将他一口吃掉的“丈夫”呢?

卡米尔踌躇片刻,山鬼还捏着他的下巴不住地打量。他终于忍不住了,悄悄地将右眼眯起,在乌黑的睫毛阴影与模糊的视线中,他猛然与那山鬼的视线对在一起。

卡米尔心头一惊,又吓得立刻闭上眼睛。脑海中回旋着对方那双渗人的紫色眼睛。山鬼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如凉风般飘渺而纤细,喷在卡米尔的脸上,竟让他心中又被鼓吹起了勇气。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又一次睁开眼睛,想要直面那记事中丑陋而可怖的鬼。

可是面前满目幽山,月色被轻薄的云笼罩得朦朦胧胧,那是晴空的云。山鬼已经走了。 

 

紧接着的两个月中几乎日日晴空万里,没有稍许要落雨的迹象,看来山鬼对他很满意。卡米尔背起竹篮,脚踩着粗糙的麻绳鞋,跟着进山的部队去采砍杉树枝。母亲的眼睛哭肿了,根本无法再纺出优布料,如今家中的生计全靠卡米尔的零工维持。

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卡米尔也曾私下央求村中的医生帮忙诊治,将家中最后一块铜钱塞到了中年人手中。医生去神宫求了一捧香灰让她每日服下,说神明定会垂怜于可怜之人。

可若神明愿意垂怜,又怎会让她相依为命的独子被选中成为鬼的新娘呢?

进山的队伍中还有卡米尔为数不多的同龄友人,他自然也知道了卡米尔的遭遇,行路时悄悄塞给他两块用紫苏叶包裹着的樱饼,说是家母专程去岚山敬拜后讨来的。

说起岚山的樱饼,卡米尔忽地想起童年时无忧无虑地时光。那年春日里,母亲领着十三岁的他去参加京都“十三参”的习俗,领着他走过大堰川上的渡月桥,到神宫中拜神,回来岚山时还在山脚住了一晚,吃了当地的最出名的樱饼。

那时候可没有山鬼,也没有母亲的泪河。是他们母子不可多得的快乐时光。

卡米尔将它收进怀里,想着带回家全让母亲吃下,只是不知道她如今还能不能咽的下甜食。

队伍渐渐分散开了,村落以售卖杉树圆木为主业,等到树木茂盛的季节就需要年轻人用刀将多余的树梢砍去,让圆木长得更加壮硕。卡米尔看准一棵高大而粗壮的杉树,用梯子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十米以上的粗壮枝头。

他虽然就要弱冠年纪,但比同龄人都发育得更晚,身体瘦小却结实,在枝头灵活稳重地晃动,砍掉新长出的嫩枝。杉树木多用于修建茶室,由文人雅客闲坐吃茶,可是砍伐与修护杉木的过程却都是野蛮的,少不了如他这般年轻稚嫩的小工流汗又流血。

卡米尔在枝头灵活地跳跃着,却隐约听见站在路边负责远望风向和天气的两个帮工正指着他闲谈。

“那便是这次的鬼新娘了吧。”

“这么瘦小,还是男孩子,山鬼大人会喜欢吗?”

“哎呀,喜欢不喜欢,都是要使用之后吃掉的……倒也是可怜呐。”

卡米尔一声不吭地听着,照旧用刀刃掀起嫩枝的根部,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树梢。他实际上是非常惜命的。

然而事与愿违,他刚又砍下一枝嫩叶,负责观察天气的帮工终于在闲谈中抬起头看天,忽然脸色一变,冲工人们大喊道:“快下来!这天空——怕要下雷雨了!”

众人一听,连忙丢下手头的伙计,一个个沿着梯子迅速下撤,随后便朝着没有树的石子路上亡命逃去。在山中做活最怕的便是雷雨,且不说若闪电沿着树木劈下能引起山火,就是随后骤降的暴雨也能让站在树头的人被冲荡得摔个粉身碎骨。

天空瞬间变得阴沉,众人慌忙地逃窜着,卡米尔还等着底下的帮工把梯子搬到他的脚下。他本就是临时工,周围的人已经逃得所剩无几才想起他。最后两名工人扛着梯子来到他的树下,正要摆正木梯,空中荡然变得雪亮,深蓝的云彩中间劈下一道响亮而清晰的闪电。

“——啊!”扶着梯子的工人害怕地大叫一声,再也不管梯子是否摆正,两个人捂着脑袋就往路上跑去了。

卡米尔还来不及喊住他们,第二道雷接踵而至。他只能紧紧抱住树枝,与方才砍伐的树叶们相互依偎。乌云密布间的雷电既清晰又可怕,宛若金色的河流般衍生在头顶,用巨大的雷电声吞噬一切尖叫与啜泣。狂风大作,湿气繁重,卡米尔周围的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

又闪过几声雷电,暴雨倾盆而下。杉树叶纤长,根本无法抵挡雨水。卡米尔抱着树枝瑟瑟发抖,密集而硕大的雨点宛若无数伴随着咒骂的石子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浑身湿透。他又想起他的童年时光,原来那时候一点都不快乐,村庄的任何人都能拾起地上的石头向他和母亲砸来,只因为他是不光彩的私生子。

头顶上砍了大半的树枝在暴雨中堪堪就要被打断。卡米尔头发已经完全湿了,贴在面颊上,他打着哆嗦根本睁不开眼睛。

他想起十三岁时的“十三参”,母亲告诫他参拜完神明重新走过渡月桥决不能回头张望,否则神明就要将他一生的运气都抽走。

树枝垂在他顶上,随时都要往下坠落。可是卡米尔还沉浸在自我的回忆中。

可是那时候卡米尔做了什么呢?他由母亲牵着手走过长桥,大气也不敢出,就怕自己的运气被收走。可是就要走过桥头时,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什么呼唤——

“咔嚓”,头顶的树枝终于在暴雨中不堪重负彻底折断,粗壮的树干毫不留情地砸在卡米尔紧抱着树柱的手上。突如其来的疼痛与惊吓让卡米尔的肩膀麻痹,踩在树干上的麻绳鞋滑空了。

站在渡月桥头,卡米尔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在母亲的责怪声中,他看见一个身影依在桥上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身体腾空,由这个距离坠落下去必死无疑。在失重的恐惧中卡米尔甚至来不及尖叫,在狠狠摔在地面碎成千万快之前,他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却是:也许这雨是山鬼降下的,故意要他死。又也许这是神明在惩罚他五年前在渡月桥头回头,让他一生都不再好运。

他在失去意识前忽然回想起了渡月桥头的影子,他有一双非人的紫色瞳孔。

 

等到卡米尔再度睁开眼睛,首先便瞧见头顶上的湿漉漉的岩石,映照着洞穴内旺盛的火光。他听见火堆传来噼里啪啦的湿木爆炸声,心想地狱也不过如此。火热而黑暗,宛若就在谁的怀抱中一般安心……

怀抱?

卡米尔轻声惊呼,发觉自己果然是靠在谁的怀中,身上原本的衣物全然失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精致美丽的紫色羽织。原本被大雨淋湿的头发和身体已经干了,身后环着他的身体温很高,隔着布料几乎让卡米尔以为要被烫伤。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着从他身边逃出来,背靠在另一侧的石壁上,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生物。

看到他,首先最引人瞩目的莫不是他头顶上两根泛着妖异红光的角,以及绝非正常人类所有的尖耳。来者让卡米尔逃开后将手撑在腿上,一双深邃而诡异的紫色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卡米尔。

“——是你?!”卡米尔脱口而出。

“喔,”对方笑道,“你认识我?”他的声音低沉,身上松松垮垮披着一件单薄的和衣,全身都有种绝非现世能有的怪异与绝美感。

卡米尔捏紧身上的羽织,明白面前的男人便是由山鬼变的。曾在渡月桥头与他相遇,又在月下悄悄来探望新娘的容貌。

如今他将他救下藏进山洞,恐怕也不是真的为了救他,只是希望卡米尔一个月后能安安稳稳成为他的新娘罢了。

“你是这里的山鬼吧,”卡米尔肯定地说,对方没有给予反应,卡米尔舒了一口气,又说,“谢谢您出手相救。” 

对方还是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过分惊讶与好笑的眼神紧盯着他,他甚至有些愤怒,仿佛要用头上的角把他戳穿。

卡米尔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屏住呼吸不敢动作。洞外的暴雨还没有停,火堆燃尽了最后一根柴木,火焰逐渐小了下去。山鬼这才扭过头将身边的柴火扔进火堆,卡米尔由此才继续呼吸,将姿势改为恭敬的正坐,看着未来将要成为他“丈夫”的鬼。

“山鬼大人……我很感谢您的救助,但是我必须赶紧回去,母亲如果以为我遇难了肯定会崩溃的。”

山鬼还是没有说话,专心致志地用木棍拨弄着火焰,侧脸在火光中如刀削般冷峻美丽,与画册中那丑陋可怖的山鬼模样完全不同。也许鬼神画师们正是担心观者知道了妖怪真正的美艳而被魅惑,才故意将妖怪画得丑陋。

卡米尔不愿再出言冒犯,但是他一想到还躺在床上的母亲,此刻也许已经有多事的村民跑去告诉她,他儿子没从山中回来。他于是轻咳一声,又鼓起勇气说:“山鬼大人——”

“雷狮。”山鬼终于开口道。

卡米尔略显困惑,山鬼于是抬起头说:“不要叫我山鬼,我叫雷狮。“

还没等小个子的山鬼准新娘开口,雷狮又自顾自地接下去说:“而且,你为什么能平静地叫山鬼为‘大人’呢?你知道山鬼的新娘究竟是什么下场吗?”

卡米尔咽了口水,道:“会被吃掉。”

妖紫色的眼睛瞥了他一眼:“你愿意?”

“山鬼每五十年的新娘都是由村中长老抽签决定的,既然这次轮到我,我就会负起责任。何况村里的大家都对我们很照顾,我要报恩。”卡米尔有些认真地说,这段话他已经无数次在母亲耳边说过了,可是母亲只是歇斯底里地哭,仿佛在哭他不够自私,不够狡猾。

“噢……”雷狮又拖长了声音,卡米尔随即又想恳求让他赶紧回去。

可雷狮放下手中的柴火,忽然如狂风一般迅猛地向他吹来,用如狼爪一般狠厉的手捏住他的脖子,让他重重地撞在身后的石壁上。 

甚至来不及惊呼,后脑勺一阵闷痛。卡米尔瞪大眼睛,以为山鬼决定现在就要把他吃掉了,他抬起头果然看见鬼的眼眸中闪着可怖而危险的紫光,微微张开的嘴里也藏着两排啃咬血肉的獠牙。

“山鬼每五十年成亲一次,”雷狮说,一面将削尖的指甲搭在卡米尔的胸口,那指甲似乎比匕首还要锋利,顺着卡米尔的肌肤将羽织的前襟划开,在卡米尔身上滑出一道不深不浅的红印,“成亲那夜,它就会像这样先把你身上的白无垢割开。”

卡米尔的胸脯剧烈地颤抖着,脑子嗡嗡作响,雷狮可怕的压迫感令他几乎无法呼吸。雷雨来的快去的更疾,山洞外的雨渐渐变小了,反而令雷狮在他耳边的声音越发如闪电般响亮。

“然后,无论新娘是男是女,”雷狮温热的手贴在了卡米尔赤裸的小腹上,半真半假用指尖触摸着青年略有些肌理但也柔软的腹部,“山鬼那夜都会想方设法把新娘的肚子灌满……全部灌满。你猜猜看,它要用什么东西去填?”

卡米尔咽了口水,不用片刻就明白了雷狮话中的隐喻。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口,一种掺杂着恶心与恐惧的情绪从天灵感一路贯穿了他整个身体。他的脊背冰凉,又听见雷狮捏着他的脖子,悠悠地说。

“然后山鬼就会这样、这个姿势拎着新娘的脖子将他带回山洞。等候十个月后他的鬼子出生,新娘才算是解脱,能够荣幸至深地,在他新生的孩子面前被鬼一口一口吃掉。”

雷狮松开卡米尔的脖子,看着他脱力地滑倒在地,用手臂哆嗦着抱住自己缩成一团,半睁的眼中充斥着对将要到来的刑罚而产生的不甘与恐惧。

“现在,你还想着要叫我山鬼——大人吗?”雷狮讥讽地笑了,卡米尔抬起头时原本的感激之情全无,好像醒悟到了鬼究竟是种如何恶心残忍的生物。

雷狮将他烘干了的原衣抛给卡米尔,卡米尔一声不吭地脱掉身上的羽织,像是丢弃掉肮脏之物般将它扔在地上,又穿回了自己粗糙破旧的布衣,擦了擦眼睛就往洞外走。 

刚要走到门口时雷狮问:“道谢呢?鬼的新娘。”

卡米尔停下脚步,不卑不亢地对他鞠了一躬,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块方才别人赠送的樱饼,它们由紫苏叶细心包着还完好无损。他将其放在门口的地面当做谢礼,但此时他对山鬼的厌恶已经远超于被救下的恭敬和感激……可是到底是对母亲的担心占了上风,卡米尔扭过头便疾跑着走了。

过了一会儿,雷狮走到洞前拾起那两块粘稠的糕点,卡米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后的山林中。他捏着糕点远远望着,许久都没有动作,仿佛他已这样注视了多年。

 

跑进村中,一路的行人却完全没有对于卡米尔安全归来感到欣喜,村民们沉默地看着他往家的方向跑去,又背过头互相窃窃私语。卡米尔突然升起了不妙的预感,加快了脚步在村落中穿梭,顾不上鞋子多次踩进路边的积水中。

到了家前,卡米尔望见村中的长老与神宫的神官都站在门口说话,不少村民与邻居都聚集在周围往屋内偷看。这还是头一次,有这么多人接近他们这不成体统的一家门前。

卡米尔管不了太多,推开一名挡在篱笆前的邻居就要进去,邻居被人推搡正想要责备,见是卡米尔,立刻面露复杂神色,大声喊道:“卡米尔?你没有死,长老,卡米尔活着回来了!”

顿时,许多不熟悉的面孔又朝他涌来。大家从未对他如此喜笑颜开,对不用重新抽选鬼的新娘感到惊喜。卡米尔不断推开站在他面前的人,只想要进到不远处的屋子中查看母亲究竟怎么了。

离紧闭的房门只差最后一步,卡米尔却突然被人揪住了后领动弹不得。身后的长老高声说:“你既然还活着就不能进去!”

卡米尔奋力挣扎着,原本就破旧的布衣很快就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更多的人拦住了他,都齐声说着不允许他进去。

“什么意思?里面是我的妈妈,让我进去。”

“婚礼完成前你不能因为血光粘上晦气。你妈妈悲伤过度方才已经撞墙死了,你不能见着血!”

——

卡米尔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随后一个污点钻进这片空白里,猛地爆炸成一片血红。

——母亲死了!

几个时辰前没有劈到他身上的雷电此刻仿佛全部汇聚到了他的头顶,轰隆一声让他整个视线都变得刺眼而模糊。卡米尔以为自己真的听到了闪电的轰鸣,许多人束缚住了他的腿脚将他按在地上,用脸颊贴着门前的石子路上。他想起这条路是他和母亲一起捡着石子铺起来的,他们每次出门都要走过,母亲便牵着他的手,欢笑着看山崖间亮起来的红色朝阳。

他隐约听见雷电在周遭坠下,但雷雨早就过去了。卡米尔这才明白原来他听见的雷电其实是自己的嘶吼声,他嘶哑地嚎叫,那一刻心中全然是对母亲的诘问。

为什么不再等等他呢?为什么不来找他呢?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活下去呢?

难道她注定就是要死的吗?

村民拿着木桶,将积起的冰冷雨水狠狠泼在他身上。于是卡米尔清醒了许多,他意识到,是的,母亲是注定要死的。就算不是现在,等到他成为鬼的新娘后,也必定会随他同去。这就是她的命运,将被当做一块垫脚石堆砌在对神明与山鬼恐惧的庙宇前。

他身边的村长见他冷静半分,立刻说:“既成事实,你再伤心难过也没用了。婚礼就在一月后,你要好好地准备,全村人都会感激你和你的母亲的。”

也许是最后一句话让卡米尔恢复了半点神志,他的整个喉咙口都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按着他手脚的村民将他虚弱地架起来,又喂他喝了点热水。卡米尔眼里终于有了点光。此刻他甚至没有埋怨村民不让他见母亲最后一面,他只是哽咽着低声问。

“下葬呢,等她葬进坟头,我能去看她吗?”

村长还在主持着周围乱七八糟的事端,听见他这么说后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长胡子,半晌用一种十分惋惜的声音说:“卡米尔,我也想让她好好下葬。可是如今就热暑,尸首容易引发瘟疫,我们只能将她烧掉了,你可不要怨我啊。”

卡米尔的喉咙像是坏掉了似的,发出很响亮的“咯”的一声,随后他难受地闭紧了眼睛,村长以为他已经认命,便突然转换了语调,落井下石着补充了一句。

“就她这样游女出生的被抛弃的小妾,我们把她的骨灰扔进河里已是仁至义尽。你这私生子被安排送给山鬼当妾,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下一刻,卡米尔猛地睁开眼睛,目眦欲裂间眼角几乎留下血水,他狠狠地瞪着面前一切状若怜悯的村民们,尤其是面前还笑着的村长。他的眼神变得像野兽一样凶狠,仿佛是栖息在山林里咬人的饿鬼。村长被他眼里迸发出的仇恨所震慑,尽管他的手脚还被人按着。

他后退半步,卡米尔的视线变暗之前,只听村长尖叫着说道:“将他打晕!”

 

离典礼还剩不到五日,鬼的新婚仪式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村口的青年们日夜挥舞着火把,大汗淋漓地排演着婚礼当日要在山上进行的呼唤仪式。虽然厉鬼怕火,但山鬼却喜欢火,因而经常在山中引发山火灾难,这也是村民们每年都忌惮着匍匐在他脚下的原因之一。

这片村庄依山傍水,杉树茁壮成长,河流清澈见底。神宫前打扫落叶的舞女挥舞的扫帚,宫前跪着一名虔诚的白发老妪,砍伐杉树而归的男女们相继对着山歌。伴着流水潺潺,只听他们唱道:

“山枯川底露,地下水又涌。

神鬼皆佑我,欣然似水波。”

原来是在感激神明与山鬼同时保佑着山村,让他们吃穿不愁、风调雨顺、杉树常青。

在夕阳的照耀下,青年们手中的火把宛若星辰一般闪耀,隔着山头也能望见他们是如何卖力地挥舞着火棍,造出一片招来山鬼的贺词。河流一刻都不曾停滞,席卷着落叶与小鱼,脚踩着长满青苔的岩石流淌着。晚霞渐暗,一名中年妇女手揣着白瓷罐站到了河边。

她打开罐口,皱着眉头将里面灰白色的粉末与硬块一股脑倒进了河里,嘴里又念叨着:“走吧,走吧,过了忘川又过奈何,到你情yu之人该去的阿鼻罢。”

粉末在河水中蔓延开来,很快跟着落叶与小鱼一起去了远方。河水又变得清澈见底了。

妇女嫌恶地将罐子扔到了山底下,随后起身回到山边的一所小木屋中。她舀了半勺米汤,点燃了屋内唯一的油灯。这里原本是伐木工避雨的居所,如今内部却塞进了一个黑漆漆地铁笼,借着昏暗的灯光还能瞧见铁笼里躺着一个手脚被绑起来,嘴巴也被布塞住的人。正是五日后要成为山鬼新娘的人。

村长告诉他,他们早在签里做下手脚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做这次的祭品,如他这样的私生子能成为鬼的新娘,为村中做出贡献是莫大的荣幸。又怕他临时脱逃或者自尽,命人将他囚在避人耳目的木屋中,除了喂饭的时候嘴巴也都是堵着的。

但村长的担心十分多余,卡米尔早已虚弱地连自己的舌头都咬不动了。他紧闭眼睛躺在草堆中间像一具死去多时的尸骸,妇女又按时揭开他嘴里的布,将米汤灌进他嘴里,那姿势竟然与她方才倒骨灰一模一样。

卡米尔被呛得咳嗽,妇女擦掉他嘴角流下的残渣,又重新把布头塞进他嘴里。随后端来一盆清凉的河水,脱掉他的衣服擦拭他的身体。油灯下,他已经瘦如柴骨身体更显得可怕而脆弱,仿佛妇女再多施一点力他就会死掉。

他离死确实是不远了。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被鬼侮辱后吃掉来得快,还是死在牢笼中更快。

妇女整理完他的衣服,又给他盖上薄被后就走了。屋外清晰地传来她正在将铁锁扣在门上的声响。卡米尔慢慢睁开眼睛,望着房内唯一的窗外,那如血一般谢幕着的晚霞。过了一会儿,他又沉沉睡去。

再一次被门外铁锁的声响吵醒,卡米尔睁开眼却发现窗外还是漫天的晚霞,他不知已经昏睡了多少天。妇女唠唠叨叨地继续给他喂米汤和清理身体,临走时又自然自语地说:

“这苦劳终于要结束了。”原来典礼就在明天。

卡米尔艰难地翻身,背对着夕阳沉思,红光打在他消瘦的背上。他手上的铁锁扣得极紧,他尝试数次也没有办法挣脱。但他现在思考的却不是逃跑的事情,而是别的更可怕的想法。

他背上的红光忽然被什么遮住了,紧接着有形状难辨的生物如风一般顺着窗户的缝隙钻进了牢房,轻巧优雅地来到了他的身边。他注视着卡米尔的后背。

卡米尔一动不动,等到背后的生物开口道:“你好像要死了。”

为何他总在我快要死去之时来到身侧?是来嘲笑吗?卡米尔心想。

鬼的新娘用尽全身气力,慢慢翻身面对他。他的身体确实已被灾难击垮得瘦不成形,可是眼睛是亮的。那眼里亮着的光非常惊人,那是一种由理智与疯狂掺杂而成的清醒。这样的人是会变成鬼的。

雷狮的手穿过牢笼,将他嘴里的布取了出来。他又重复道:“你要死了,可能撑不过今晚。”

一段被锯扯着的木头嘶哑道:“我不想死。”

他确实不想死。也不想逃避。在村长还担忧着他是否会逃亡是否会自尽的时候,卡米尔脑海里却一刻都没有闪过类似的念头,相反,他比任何人都在期待明天的到来,期待成为鬼的新娘,期待死在鬼的獠牙底下。

“被鬼吃掉的人也会变成鬼,是这样吧?”他肯定地问道。

雷狮没有说话,他蹲在牢笼边静静地看着卡米尔,眼里情绪流转,好像他已经做这件事许多年了。

“我不想死,不想渡过忘川不想喝孟婆汤。我要变成鬼,变成妖……只要不是人。人太肮脏。”卡米尔斩钉截铁地说,他的声音原本还是嘶哑干瘪的,说到最后几个字却流畅得诡异。

雷狮依旧是一声不响看着卡米尔。他不知道这些日子里卡米尔究竟想通了什么,但他知道所有人都在逼着卡米尔,逼他不再为人。然后为了复仇,为了不甘,为了自尊,他会变成他物并努力活下去。实际上谁又能说着不是神的旨意?他创造世界,又让天崩地裂星辰转变,才好将人事分为三六九等,最上层的为神,最下层的为鬼。而人夹在中央,才由此痛苦不易,得而相互逼迫。

他从袖口掏出两块由紫苏叶包裹着的糕点,卡米尔觉得熟悉,等雷狮慢慢将叶面剥开,其中散发出樱花与米糕的香味,卡米尔回忆起这就是他多日前在山谷里当做谢礼送给雷狮的樱花糕。

他觉得可笑,但雷狮还是端着它们穿过围栏递到他面前。樱花糕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可却又翻着诡异的紫光,宛若是来自阿鼻彼岸的低语。

“吃吧,”雷狮低声吟道,像在唱一首失落古迹的诗,“这是你留给自己的馈赠。把它吃下去就能延续你的生命力,你就不会在山鬼到来之前死掉。”

卡米尔听说他能活,努力想张开嘴,可是他虚弱的身体只允许他微微颤抖嘴唇,皮肤接触到那两粒冰凉软糯的糕点,却无力咀嚼。

雷狮收回手掌,卡米尔以为他又不肯给予他活下去的机会了,急得抬起手想阻止。可是很快,雷狮用手指点了点牢门的锁,它应声落下,雷狮便欺身进到牢笼,慢慢俯身在卡米尔身上。

 月色下,他诡异的紫色眼睛渐渐逼近。

雷狮将嚼碎的糕点顺着唇舌喂给卡米尔。酸甜的糯米落入卡米尔的口中,伴随着鬼柔软的嘴唇接触——鬼的嘴原来是温热的,以后他就会用这张温柔的嘴把他一口口吃掉吗?

卡米尔像是婴儿般吮吸着他口中的残余,感觉到一种不详的热浪与生命力随之在他体内翻涌,仿佛带走他母亲生命的忘川之水。

雷狮在他身上卧了很久,他们的嘴唇轻轻分开,他突然问:“还记得渡月桥吗?”

卡米尔说:“我记得,十三参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你吧。母亲说,就是因为我在渡月桥上回了头,一生才会过得灾难重重。”

最终这个灾难终于将他与母亲压垮了。

雷狮只是笑了,他的身体温暖又坚实。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卡米尔消瘦的脸庞,好像听见了他的心声,轻轻说:“鬼是没法站在渡月桥上的。那是人与鬼的分界线。”

卡米尔感到困惑,他抬起头便看见窗外的月光打在雷狮妖异的艳容与紫瞳之中,令他显得格外妖冶而危险。可他不是山鬼又会是谁?

“卡米尔,”雷狮最后说,“在我看来人最美丽的时刻,就是他身处肮脏却挣扎寻求重生的时候,这与神并无区别。一如既往。”

 

鬼的婚礼如约而至。

曾经对卡米尔的身份哄骗又唾弃的村民们恭敬地请他出牢笼,将他安置在最昂贵精致的丝绸之上。此生从未踏出过神宫鸟居的巫女们亲自屈尊为他清理,用明神川源头的清水洗净他身体,用棉布擦拭他脸上的血渍与污垢,用羽毛与礼枝轻触他的头发与脸颊。

卡米尔全程都并未抗拒,他像是最乖顺平静的女儿节人偶,跪坐在丝绸上任人摆布。他们为他穿上一身红色的狩衣,他们说这是山鬼大人最喜爱的颜色。可是卡米尔却想起雷狮那双荧紫色的魅惑眼睛,他真的喜欢红色吗,他思索道,还是说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愚昧人类对神的喜好的讨好猜测。

他们把他架在琴丝竹与芦苇草制成的礼车上,周围都铺着由村中纺女连夜赶制的金红色绸布,每一寸布匹都诉说着对山鬼的恐惧与虔诚。四名身着短衣的匹夫将礼车架在肩膀上抬起,卡米尔坐在硕大的礼车上显得过度瘦弱娇小。他戴着一顶垂下白色薄纱的白冠,这便是他的白无垢。

匹夫喊起口号架着礼车穿越村庄,穿越森林,爬上山林,朝着供奉山鬼的新婚殿堂前行。巫女们跪在鸟居前轻轻念着祝福词,歌女们站在山头歌唱,年轻人手举火把站在路边,村长带着村民们跪在前往山顶的道路两旁,年幼的孩子将采来的的鸢尾花朝卡米尔抛去。

但卡米尔依旧只是静静地坐着,漠视眼前一切的火焰与灰暗。在前往山顶的路上他只有两次侧头,第一次他看见了虔诚祈祷的白发老妪,第二次是望着村长颤抖磕在泥地上的头颅。可是他仅是用最平等的眼神注视着他们,仿佛他们都是一类人,都是同样的魂灵在使用不同的躯体罢了。

卡米尔不断思索着。从渡月桥回头看见的鬼开始,到母亲的眼泪,母亲临死前的哽咽,雷狮的体温,雷狮的眼神,雷狮告诉他的山鬼娶妻的故事。

他的眼前场景变换,最终人们将他安置在山鬼的新房当中。那是一栋百年前就由敬畏山鬼的村民重金修葺的寺庙,经由百年风雨斑驳,沉寂地矗立在遍布苔藓与杉树林中间,无人知晓它曾吞噬掉多少位鬼的新娘。

内部早已由工匠每五十年装饰一新,周围堆摆着数量惊人的烛台与蜡烛,听说那是山鬼的喜好。卡米尔跪坐在血红色的帷帐当中,他没有挣扎或哭泣,过分平静的表情在烛火与红账的映照下是如此诡异且不详。

夜幕逐渐降临,山下的祭祀典礼还在继续。远远地隔着窗户卡米尔能听见歌女遥远的吟唱,还有青年挥舞着火把时的欢呼。这一切都离他越来越远,最后编织成如流水般规律的流动声,混杂着母亲的哭泣将他冲刷干净。

卡米尔注视着烛火,如同所有烛火都注视着他。他一面思索一面等待着,双腿已经跪得僵硬酸痛,可也许他注定是要成为备受屈苦后重生的高天原神灵。他只是淡淡地等待着,蜡烛滴下的泪水在木板上蔓延生长,窗外祭拜的声音彻底黯了,山鬼庙的门被谁轻轻推开。那尚不是山鬼应该临幸的时刻。

隔着白色薄纱,对面隐约的身影在烛光照耀下渐渐靠近。他紫色的瞳孔即便隔着多少朦胧都清晰可辨,一如既往。

对方拿一根指甲尖锐如獠牙的手指略微挑开卡米尔的面纱,笑道,“怎么,要做我的新娘了这么不乐意?”

他把手指挪开了,可是卡米尔却顺势握住了那只手的手腕。雷狮没有觉得惊讶,只是任由他轻轻抓着自己的手,那并非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祈求,卡米尔诉求的并非如此。

“我不是你的新娘,对吧。”卡米尔说。在他吃下了雷狮回赠的樱花糕过后他便一直在思索,锦衣玉绸或是祭祀都无法打断。他想起杉树林中的树洞,他想起雷狮在月色下望着他的眼神,想起雷狮被称作‘山鬼’后半是愤怒半是好笑的神情。

最后他回忆起了十三参时的渡月桥,那时母亲牵着他的手走过桥面,不停地嘱咐他绝不可妄自回头,可是年幼的他却能听见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他听见有声音在他身后低语——

“——不会就是这个小东西吧?”

在那低沉而悦耳的声音过后,卡米尔慢了母亲半步脚步。他好奇地回过头。

卡米尔用另一只未握住雷狮的手掀开自己一半的薄纱,湛蓝的瞳孔坚定地望向面前似鬼似神的身影。他回想起雷狮懒散地倚靠在渡月桥头,那双深紫色的眼睛与头顶的红角都诡异到了美丽的地步。幼小的孩子回过头,雷狮原本半眯着的眼睛惊讶地彻底睁开了,纯紫琉璃的眼神流转,他对卡米尔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岁月流转,如今卡米尔握住了那只散发着温度的手腕,坚定地说:“因为你不是山鬼,你是我的庇佑神吧。”

雷狮慢慢露出了笑容。

指尖忽地接触到了什么冰凉的铁器,卡米尔低下头,发现雷狮顺着他握住自己的手,将一柄淡紫色光芒的匕首放到了他的掌心。 

“被鬼杀掉的人会变成鬼,”雷狮说,“那么杀掉鬼的人呢?”他在这里抛下悬念,却峰回路转地讲起了别的事。

“我不能主动干预庇佑者的人生,除非庇佑者找到能够召唤我的方式。只有三种时刻我的庇佑者能召唤我:与我签订契约后穿过渡月桥时、将死之时,以及,将非人之时。”

卡米尔端详着掌心中的匕首,他着迷地抚摸着匕首壁上的图腾与隐约泛起的紫光,不知何时,雷狮已经离开了。他最后的话语环绕在卡米尔的耳边。

“我会回应你的召唤,见证你的蜕变。无论是你选择用匕首自尽成鬼,还是用它刺死……”

山鬼庙外忽然吹来一阵大风,呼啸着几乎将纸糊的窗纸都要吹破。卡米尔浑身一震,悄悄将匕首藏进了袖子里。随后庙门被什么东西粗暴的推开了,红月当时,红烛摇曳,一个可怖的血红色影子正在步步逼近。

卡米尔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分不清自己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那个影子越来越近了,随后一只如朽木般布满青筋与血腥味的十指手将他的薄纱粗鲁地掀开了。

卡米尔眨着湛蓝的眼睛,毫不犹豫地望着面前的山鬼。他正如《古事记》所提一般,头有四根鬼角,手有十根指头,袒胸露乳,胸前挂着一连串的骷髅与獠牙,面容恐怖。

山鬼捏起他的下巴,似乎是对今年鬼的新娘十分满意,即便他的眼神里少有恐惧,却满是参不透的宁静。但这些并不重要,他需要新娘来孕育他的鬼子,也需要用新娘的鲜血来滋养自己的生命,没有人类能够违抗鬼的力量。

于是山鬼毫无防备地附下了身,将脆弱的喉头和颈部都暴露在了新娘面前。火焰燃烧后的烧灼与血腥味喷在卡米尔脸上。但他没有觉得厌恶,只是非常平淡地笑了。

鬼的新娘慢慢抬起手,他手里的匕首泛起一层诡异的幽幽紫光。

END

 

这是一个钮钴禄米尔打破封建迷信传统的故事(……),卡米尔的生贺,可是故事里他过得不算好,有点愧疚。

1. 夏越大祭、“十三参”的习俗资料参考千澄子《京料理》

“十三参”在文中的修改设定:孩童走过桥后便与庇佑神缔结契约守护一生,但如果孩童在走过桥时回头就会丧失掉原本的幸运,但作为交换可以看见自己的庇佑神。

2. “山枯……水波。”改编自紫式部《源氏物语》,原诗句义与文中的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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